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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我們倆

读杨绛先生的《我们仨》有感,仿写一段。算是《福光路》的番外吧。 


有段日子我总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大哥牵着我的手,不知道要带我到哪里去。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叫他,他也并不回话。我们有时是在上海,在破败老旧的弄堂中穿梭;有时又在巴黎,在雨后的石板路上留下一连串脚印。来回变换的街道熟悉又陌生,我辨不出方向来,也就只管安心的同他走。可走着走着,我们便走散了。

手背突然被冷风包裹着的感觉真实得并不像在做梦,大哥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总是忽地一下不见了踪影,连一个背影都不愿留给我。我惊慌失措地呆立在街头,黄包车夫撞过我的肩膀,电车叮叮当当从我身前嘶鸣而过,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嘶哑着喉咙连名带姓的呼喊他,声音却像被看不见光亮的黑洞吞噬了一般,没有半点回响。街上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我拉住他们挨个的问,用中文,用法文,却都好像没有人能够听懂我在说些什么。天色骤然昏暗下来,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也全都消失不见,热闹的商铺眨眼便落下了门柵,偌大的街市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叫也叫不出,跑也跑不动。我想回家,可找不到大哥,哪里又还有家呢?

凄惶与无力的的窒息感夜复一夜将我从梦魇中拉回来,每当我使劲睁开眼睛,大哥都还好好地躺在另一边睡得正酣呢。

终于一晚我实在忍受不下这番折磨,将全然不知在我梦里做了什么“好事”的罪魁祸首推醒,没好气的将这几夜的苦闷倾泄一气,埋怨他为何总是招呼也不打一声,抛下我便走。大哥迷迷糊糊拍拍我的手,并不为自己辩护,只安慰我说:那是老人的梦,他也常做。

大哥许是记着那晚我的埋怨,从那以后便故意慢慢的走,让我走到了前头。松手的人变成了我,他只站在我身后,挥挥手送我往前,同我说再见。可我并不愿离开,他便一程一程的送我,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只是他陪我走的愈远,我愈怕从此不见。


人的记忆很奇妙,很多时候越是想要记起什么,它便越要同你玩捉迷藏,你不去找它,它反倒又调皮地自己跳出来拍你肩膀。小时候爱偷懒,总是十分讨厌记日记;长大后想要落笔,可无法在纸上留下真实的自己。等我和大哥再次来到法国,终于能短暂卸下一点伪装时,能回忆起的,却大多是生离死别的不甘与苦痛,那些美好的往事似乎也都跟随着参与其中的主人公一起,消逝不复了。我并不曾为此感到苦恼,因为我人生多半的记忆不论好坏,都与大哥相关。我对童年的许多印象都是模糊的,但仍能记得最初被抱进家时大哥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不要怕,大哥在这里。而他也十分信守承诺,果真到现在,都未曾离开过。

他说不要怕,我便不再害怕。

他说别担心,我便不再担忧。

他说从此往后,我们只有死别,再无生离。我亦未曾失信。


住院的这些日子里,我的大脑如同突然开了闸,连从前藏匿在边边角角的回忆都纷纷跑了出来,争先恐后地要与我打招呼。我的床紧挨着一扇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株白玉兰树。我每天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便只好整日盯着树枝在窗外冲我摇头晃脑,看它慢慢结出淡紫色的花苞,又一点一点绽放出碧玉一样洁白的花瓣。从前在上海的家里,我的房间窗外也有这样一颗玉兰树,春天一到,一簇簇花辫便会准时齐齐冒上枝头。我记得明台嚷嚷着要我教他爬树,他想将树尖上盛开得最大的那朵花采下来。我们齐心协力,攀在并不壮实的树上摇摇欲坠,摘下了两朵个自认为最大最好看的玉兰花,明台将他的花送给了大姐,我的则送给了大哥。

至于后来我们是如何站在一地狼藉光秃秃的树下,被大哥挥着戒尺训斥得眼泪淹了整个花园,我想明台一定是不会记得了。戒尺最后也没有落到我们两个捣蛋鬼的身上,那朵花也被大哥端端正正摆在了他的书桌上,这我倒记得十分真切。


说到明台,从我们辗转法国再到回来北京,至今仍没能找到与他相关的任何消息。这些年我也时常会梦到大姐,她总是说明台一切都好,叫我和大哥不要担心。我同大哥讲,大哥说那便相信大姐。明台从没有来我的梦里串过门,他从前每每闯祸惹了麻烦第一个就要来找我,所以我想他大抵真如大姐所说,现在正在享受逍遥自在的生活,为终于不用再受两个哥哥的唠叨管教而得意扬扬呢。如今他在我记忆里只有小时候的模样最为清晰,我们在房子里四处探险,在草坪上打架,他笑得大声,哭也大声,无忧无虑,似乎永远不会长大。

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大姐买了两串糖葫芦回来,给我和明台一人一串。我那时还只从前在街上看到过这种红彤彤亮晶晶的吃食,拿到手里自然是舍不得吃的。我想等大哥放学回来也分给他一起尝一尝,就悄悄把糖葫芦藏到了厨房里便回书房做功课去了。等到大哥回家,我满心欢喜地跑去厨房,却只找出一根还黏着山楂肉的竹签子来。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动手和明台打架。这件事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忘却,应是和后来大哥每天都偷偷带我到街上买糖葫芦吃到最后蛀了牙有不少关系。

我与大哥像这样的类似的小秘密还有很多,如果还能与小弟再相见,我一定要悉数全讲给他听,瞧他会不会把假牙气掉出来。


从前我总是问大哥,我们去哪里?

走出弄堂时问,上到学堂时问,参加斗争时问…大哥并不总是会给我答案,他时常反问我:阿诚,你想去哪里?小时候我并不明白大哥的意思,觉得他是在逗我开心,大哥去哪里我自然就要去哪里啊。再往后,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与大哥在同一条道路上再次相遇,我想他是为我感到骄傲的,这是我的选择,也是他的。如今,我们终于抵达了这漫漫长路的终点,我不再需要去问我们去哪里,也再没有力气去问了。


我常笑话大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大哥对此并不认同,说自己顶多是五谷不分,四体可还是顶勤着呢。我仔细又想了想,也罢,这话说得确实有失偏颇。来到北京后大哥一直没有找到适合打理头发的地方,这里的师傅多数只会理板寸毛寸,不似上海的老师傅那般会理造型。后来我托人买到一把进口的推子,便月月互相给对方理发。从前大哥去理发我总是跟着的,照猫画虎修建得倒还像模像样,但大哥的手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这位扫地漏土烧炉点屋的大少爷比划起推子剪子来竟也是有模有样,给我修剪得十分精神。我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在哪里练过,大哥还有点不可思议,讲我小时候不敢去外面剪头发,哭着闹着喊害怕的事情,有几年我的头发都是由他来剪的。

这事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才不相信他,剪头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这几日不知道大哥一个人在家过得怎么样,幸好天气已经暖和过来,我不用再担心他点不着炉子,倘若真着了凉和我一同住进医院来,那可真叫是两眼抹黑了。大哥的身体确是一直比我硬朗,他极少生病,头疼的老毛病虽然到底没查出个缘由来,这些年却也逐渐好转很多了。反倒是我,从小到大身体一直没什么长进,没少叫他操心。大哥一直那么挺拔,他心口攒着的那一股气一直没有懈下,舍不下大家,也放不下小家。没有人会问他累不累,我希望他能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可又害怕他会像我这般,失了力气再也爬不起来。

这几日大哥来给我送饭,我食不甘味,总觉得部里食堂的饭菜和医院的如出一辙,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但却未见大哥抱怨过,讲一日三餐在食堂吃得都很好。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怕叫他给看出来,只好努努力多吃几口。哪怕是闹灾荒那几年大哥宁可饿肚子都吃不下几口食堂的饭菜,现在又怎么会吃得习惯的呢。

不知怎么大哥最近又开始热衷他那从袖子里变宝贝的老套戏法来,有时是不知从哪里采得一枝花,有时又是斗大的罐头,也亏得他外衣足够大,否则可真没有地方藏得下。想来我小时候也和医院的小护士一样,每每看到大哥变这样的戏法都惊奇的直拍手,等后来看出了个中端倪,再见他朝小姑娘变玫瑰花时就只觉得好笑了。明台读书的本事没掌握几分,这等把戏倒跟大哥学了个十成十,可真是家门不幸也。

水果罐头清清甜甜,吃完能少些咳嗽,大哥十分满意,戏法变得更加起劲起来,我笑他等到天再热一些没有了外套可就要露馅了,大哥信心满满,要我等着瞧。我真想自己能再走得慢一些,希望夏天快一点到来。


万里长梦也有终点。梦里的大哥越是清晰,醒来后看到的他便越是模糊。他一遍遍的同我说再见,我们的距离越拉越长,他拉不住我,我也不能再牵着他了。我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很多事情还放心不下,他只反复地说叫我不要担心,不要担心。大哥从前总训我不听他的话,那这次,我便好好听他的话罢。

我该回到梦里去了,去和大哥好好说一声再见,叫他不要再继续送我了。我想去看看我们生活过的老房子,去陪一陪大姐,再去找一找明台。我不害怕,我知道不论在哪里,大哥总是能找到我的。


窗外又能听到糖葫芦的叫卖声了,明天若大哥还来送我,就叫他去买罢。


End


纪念自己入坑一周年!认识你们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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